在所有关于南极的电影中,德国著名导演赫尔佐格的《在世界的尽头相遇》无疑显得颇为另类。其他导演关注的大多是南极壮丽的风景、严酷的环境、可爱的企鹅,以及那些传奇的历史故事。赫尔佐格的目光却放在了美国麦克默多科考站的那些普通人的身上——“如果渴望自由的人挣脱束缚,那就会一直掉到地球的底部,所以我们来到了南极”。
向南极进发
尽管科考站的走廊如同任何一间经济型酒店一样单调,但推开每扇门,你就会发现形形色色的故事:这里的焊工有印加皇室血统;爱旅行的计算机专家能够向你展示如何钻进自己的旅行袋;一个生物学家把所有家当都放在一个背包里,极简生活,随时上路;卡车司机原来是银行家;语言学家来到了这片没有本地语言的大陆,“摇身”变成了园丁。
那些人和事听起来陌生而又熟悉。来南极,确实是一种自然选择。来这里的人,都是那些想要看看地图的外边是什么,渴望走到世界尽头的家伙。就像所有的经线,大家汇聚一点,在此相遇。在从阿根廷乌斯怀亚出发去南极的邮轮上,我又一次深刻地理解了那句话。来南极的,每一个人,或多或少都是因为跟随内心的召唤;每一个人,或多或少都在渴望自由和未知。
在船上,前美国海军舰长peter被公认为最资深的探险队员,他从事探险旅行30年,航行距离超过75万公里,走遍全世界。在南极的天堂湾静默的时候,他说,来南极并不难,人们来来往往,带着各种噪音,相机的快门声,登陆艇的引擎声,但是,当你真正安静下来去倾听,所看到和听到的才是真正的南极。最难忘的一次是2006年在南乔治亚岛登山。当天下午下山后,他换了衣服来到一个小山丘上,面对无数的王企鹅、海狮、海狗,蓝色的海水,远处的雪山,以及身边的沙克尔顿埋骨之所,在音乐响起的那刻,他和身边女子手牵着手。那一天,他们结婚了。
南非人康拉德是探险队队长,本来做的是大众的邮轮旅游。10多年前接触了探险旅行而一发不可收。如今他已经随着探险船队去过了这个星球上很多人迹罕至的角落,比如南北极,北大西洋,俄罗斯远东,南太平洋等等。他来过南极65次,对他来说,南极的美从没有褪色。他最难忘的一次是遇到很多头虎鲸在捕杀一只企鹅,企鹅想跳上邮轮但显然力不能及,几经挣扎,小家伙后来幸运地逃脱了魔爪。所有人为之欢呼。那一刻,令他真正体会生命的坚强和伟大。而在德雷克海峡的滔天大浪中,他又说,作为一个人类,你会感到深深的无力,因为在自然的伟力面前,任何人都显得卑微而渺小。
理查和玛丽萝是探险队里的一对情侣。理查又被人称为“mad dog(疯狗)”。因为来南极的船员来自五湖四海,对于非英语母语国家的队友来说,他名字的发音和驾驶舱的发音非常接近,经常弄混。于是他给自己起了这个新名字,如今认识了我们这些中国人,这个新名字有了新发音“fenggou”。第一眼看到南极他吓了一跳,没想到这里有那么高的山。他还曾经在南极大陆参与建立过一个科考站,也曾在麦克默多科考站做过一年木匠。有一天晚上他在一个山谷徒步了一整夜,当时他尽情享受了近30公里绝对宁静和原始的时光。玛丽萝是来自阿拉斯加的冰川学家,她在船上会为大家做有趣的讲座,精彩至极,闭上眼睛会觉得是在听bbc的地球脉动或者法国人的“家园”。这一次是她第24次来南极,在甲板上,望着对面安静的雪山和冰川,她用那种近乎纪录片旁白的语气缓缓地跟我说:每一次来南极,我都当作是最后一次。我是真的怕以后再也没机会来了。
船上的后勤经理芭芭拉和财务总监拉吉斯是一对,芭芭拉是匈牙利人,拉吉斯是希腊人。从小在海上生活的希腊人当然从不晕船,不过内陆来的芭芭拉就不行了。但为了在一起,两个人同时申请了船上的职位。刚开始的时候,芭芭拉晕了两周的船,昏天黑地,每天都在吐。他们想过放弃,但又舍不得这样携手走遍全世界的机会,最终坚持了下来。如今,他们已经一起走过了这个星球所有的大洲和60多个国家,最喜欢的地方是越南,在那里他们相识相知。
乌里是来自德国的帅小伙,作为一个业余摄影爱好者和一个德国人,每天都看着我们手中层出不穷的莱卡、禄莱,直流口水。第一次来南极的时候,有一天夜里,他在甲板上整整待了7个小时,就是一个人呆呆地沉浸在那美景中,沉浸在只属于他自己的南极和那种宁静。自此他爱上了这个地方,下一步计划就是参加一个科考计划,去某个南极科考站过冬。
来自英国的历史学家维多利亚最初始终认为,保护南极最好的办法就是大家都不知道这个地方,都不要来。经过一段时间内心的纠结,她开始逐步认可自己从事的南极旅游工作。在国际南极旅游组织协会iaato的严格约束下,每年大概有3万人左右坐船到来,不在大陆上过夜停留,不产生垃圾。只要不在大陆上建机场,建酒店,开通商业直飞航线,那么即使对于悲观的维多利亚来说,目前这样的商业旅游,也是有教育和传播的积极意义,可以被人接受和持续下去。对于她自己个人来说,在如今这个喧嚣浮躁的世界,南极能给她带来真正内心的平静。南极,就是她的那一副良药。
比利时人克里斯蒂是船上的摄影师,她本来是某食品公司的经理。她的摄影完全是无师自通。自从1998年第一次来到南极,她就决定追随自己的梦想争取到南极的探险邮船工作。为此她努力了10年,终于成为了船上的一名探险队员。2008到2009年,她每年有3个月在南极做探险队助理,撰写博客,驾驶登陆艇。为了给一个救助南极的基金会募捐,每一个行程她都会制作一张照片的cd,目前已经大概贡献了1万多美元的销售收入。在船上,克里斯蒂是最辛苦的一位船员,大家登陆的时候她拿着相机记录,有时候她要站在冰冷的海水里拍摄。别人都休息的时候她要拍落日,拍水鸟,要编辑照片制作cd。有一天拍落日,全副武装的我在风中瑟瑟发抖,而克里斯蒂却穿着单衣。也许,她眼里心里只有满天的彩霞和渐渐橙红起来的雪山。
探险队里的丹尼尔是拉脱维亚人,从小他就寻找各种机会去旅行。他原来是个厨子,在美国实习期间,19岁的他曾用不到100美元搭着灰狗从洛杉矶横穿北美大陆到纽约。后来爱尔兰航空招人,他立刻放弃厨师这一很有前途的职业转身而成一空中少爷,只因为这样他能飞得更远。再后来,他有机会加入探险船队。可是那些地名抓住了他——北极、南极、智利峡湾、巴塔哥尼亚、阿拉斯加。他给了自己一个机会,再也不想回头。2008年,他第一次来南极,看着白雪覆盖的山巅,无数的企鹅,他心里充满感激:感谢上帝能让我来到这个地方。他觉得他是被赐福的。因为每年在船上工作7到8个月,他没有女朋友,也没有家庭。有时候也会孤独。不航行的那4个月,他依然会去旅行。对他来说,旅行是一种病,幸福地无法痊愈。
在赫尔佐格的片子里,最让人难忘的不仅仅是那些从世界各地掉到南极的人,而是片中那只决绝的企鹅。那只企鹅从队伍中转头,背离海洋向70公里外的群山狂奔。即使把它捉回栖息地,一放开它仍然会这么走。它远离族群队伍,也经过人类的脚旁,头也不回朝着这片广袤大陆的深处而去,它还有5000公里的路要走,终将难逃一死。“它的步态滑稽而孤独、癫狂而决绝,那确实是难以忘怀的背影。”
有朋友说,每个物种都有这样的“开拓者和好奇者”,或许它就是企鹅界的阿蒙森,斯科特或者其他?